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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6章 第 66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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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車輕微晃動,廖春兒半臥著,低垂著眼簾不知道在想什麽,珍琴窩在角落偷瞄她,小嘴一會兒抿,一會兒咬,顯是有話想說,可又礙著什麽不敢說。

今天早上不知怎麽的,廖春兒突然說想回去而且說完就開始收拾東西,大家都有些茫然的看向小律子,他沈吟一會兒出去,沒多久又回來,說請示了皇太後,得了旨可以先行回宮,大家這才跟著收拾起來。

話說廖春兒這次是陪皇太後避暑的,結果到了熱河,這陪客安安靜靜的待在屋裏,門都不出,皇太後也不過問,剛開始還有些不知深淺的宮女太監背後議論,給珍琴聽到,氣呼呼的追上去跟人理論,回來小寧子還笑了她幾回。後來不知怎的,再沒人說半句閑言碎語,珍琴很是奇怪,偏又沒人跟她解釋,先前和她理論過的那些個宮女太監瞧見她,跑得飛快,活像看到鬼一樣,把她郁悶的直跺腳,小寧子瞧見又是一番取笑。

聽說熱河有些地方的風景很好,珍琴難得出宮,總有些期待,可惜廖春兒足不出戶,她一個小宮女又怎麽可能出去觀風景,於是,郁悶了。

手裏的穗子打好又拆,拆了又打,珍琴豐潤的嘴唇給她咬得牙印都出來了,擡頭,廖春兒仍保持資勢一動不動,活像個雕塑,珍琴終於忍不住,問道,“主子,都躺了大半天了,您要不要下車走走,活動活動筋骨?”

廖春兒擡眼瞥了下小窗,隨即又垂下眼簾,不動了。

珍琴剛剛升起的希望就這麽被打破,小嘴不自覺的撅起。

“主子,咱來這兒這麽多天,逛都沒逛,就這麽回去,好沒意思。”若是平日,珍琴肯定是不會把心裏話說出來的,可是她滿腔希冀的出宮,卻什麽都沒看,什麽都沒玩就又被關回宮,那種被關籠子的鳥突然得到主人允許可以出籠,欣喜得要展翅卻發現腳腕上銬著鏈子的感覺,真真讓她很是不爽,於是乎,腦袋一短路,居然跟廖春兒抱怨,這讓廖春兒有些意外。

“想逛?”

珍琴欣喜的狂點頭,像只乞食的小狗。

“叫小律子進來。”

“哎?”

“你不是想看風景嗎?坐到前頭,就可以看到,要是想逛,你也可以下去走路逛回去。”

呃——珍琴閉嘴了,自己明明不是這個意思,萎靡的窩在角落,有一下沒一下的繼續自己的打穗子工程。

中途隊伍停下休息,護送的侍衛長說,今晚要在前頭的一個小村落歇腳。珍琴一聽,萎靡的精神立刻一振,喜笑顏開,小寧子好笑的搖頭。

夜幕微垂,隊伍入駐村落,村裏大家長唯唯諾諾的讓出自家小屋,廖春兒從馬車上下來,徑直鉆進屋子,躺在那張,在珍琴看來還沒有馬車幹凈舒適的小床,正想說請廖春兒先別躺,讓她收拾一下,結果廖春兒眼睛一閉,睡了,珍琴有些錯愕,嘴裏那句‘該用飯了’硬生生給吞回去,摸不著頭腦的走到門外,把自己的疑惑告訴小寧子,小寧子回她一句,主子沒說,就別管。珍琴還想說什麽,小寧子道,律公公都沒動,你擔心什麽。回頭瞄眼小律子,見他從車上的拿了小毯子出來,趕忙上前接過,小律子吩咐,山裏夜裏涼,別讓主子冷到了。珍琴呆呆的點頭,小寧子捏下她的臉,道,我說過不用擔心吧。珍琴木木的點頭,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被人吃了豆腐。

在馬車上悶了一天的珍琴吃飯的時候還叫囂著晚上不睡,要看星空釋放多日來被禁足的郁悶,結果飯吃到一半,就趴在桌上睡著,小寧子扶她進屋躺下,還聽見她說,這兒風景好,小寧子好笑的搖頭,這丫頭夢裏都不忘看風景。

朗朗星空,徐徐夜風,草叢裏蟲鳴聲聲,廖春兒靜靜佇立,閉目側耳聽著那些細碎的聲音,表情漸漸柔和。感覺什麽東西披到身上,回頭,小律子站在後面。

“主子,夜深露重,小心著涼。”

廖春兒點下頭,扯緊披風。

“你不問我?”

“主子要說,自然會講。”

“是嘛,”廖春兒輕嘆口氣,“小律子,為何我總覺得,你知道我心裏想什麽?”

昏暗的夜,廖春兒看不清小律子臉上的表情,她朝前走了兩步,卻不想計算錯距離撞到小律子,小律子伸手穩住她晃蕩的身軀。

“主子,小心!”

“小律子,這裏,我曾經來過。”廖春兒以頭抵著小律子的胸口,幽幽開口道,“這個地方曾經暴發過瘟疫,村子裏人全死掉了,我在每個屋子裏搜索可以用的食物器皿,那些死在屋裏的人,屍體已經開始腐爛,蛆蟲在腐肉裏蠕動,紅黃的粘液流了一地。我太貪心,壇子罐子筷子碗小鍋米油熏肉,拿了很多很多東西,結果出門的時候,被門框絆了跌在地上,懷裏的東西全掉到粘液裏,撿了幾個沒摔碎的,卻發現上面粘著蛆蟲,我覺得惡心,吐了,可是那時候,我沒東西吃,吐了半天也只酸水而已。我怔怔坐在地上,想自己可能就這樣死去,很傷心的哭了,後來,瞧見手背上有蛆蟲跑上來,惡心得我邊吐邊跑,沖到外面跳到河裏,把自己徹底的洗一個遍,重新回到這裏,我恍惚看到那些死魂在沖我哭喊,說他們為何這麽命苦,死得這麽淒慘,屍身還被蛇蟲鼠蟻糟蹋,連個墳都沒有,於是我一把火燒了這裏,我數過的,全村老小二十三口人,一把火燒得幹幹凈凈,風一吹什麽都沒留下。小律子,你看,才過去幾年,這裏就又有人生活,新的屋子,新的菜園子,新的雞圈,沒人記得曾經這裏還有過二十三個人,你說,我若是死了,會不會也沒人記得。”

“主子!”

“我好像太貪心了,明明是我推開了他們,卻還想別人記得,想要別人在心裏保留我的一席之地----”

“主子!您胡說什麽呢!”

“小律子,你知道自由的味道嗎?我嘗到了,很苦,很累,但卻是那麽的令人愉悅,我不想被困死在那裏,可我逃不掉,又不甘心這麽死去,小律子,活著是為了什麽------”

星空漸晦,主宰夜的黑色慢慢鋪陳開,廖春兒久久未再開口,小律子輕聲喚了下,沒有回應,他遲疑的拍了下,廖春兒咕嚨著朝他懷裏鉆了鉆,小律子繃直著身體,感覺胸口陣陣發燙,夜風吹開晦暗難明的心緒,他伸手穿過廖春兒手臂,彎腰將她抱起。

主子,就算所有人都忘記,但我一定記得,那個在狗洞裏抓住我的手的女子,我不知道自由的味道,可我知道被需要的味道。

剛進城門,廖春兒突然聽到有人叫停車,掀簾一看,原是胤稹府上下人,來人道,雍親王請姑娘過府,有事。

帶著疑惑去了雍親王府,門口候著的正是以前侍候的小柱子,他向廖春兒打了個千兒,然後告訴她,今天叫廖春兒來的目的。

夏荷。

廖春兒清楚記得當日夏荷欣喜萬分的離開紫禁城,與家人在宮門外相擁而泣,那場面至今回憶都讓廖春兒羨慕不已,但,廖春兒看著眼前這個憔悴得不成人樣的女人,心裏那丁點微小的幸福回憶就這麽被打碎。

小柱子說,夏荷嫁的男人就是七年前說的那個,之前她以為自己出不了宮,那門親事自然也沒了,沒想到回到家,家裏人說那門親還在,把對方的情況說了一遍,夏荷乍聽那人是死了老婆的,還有個孩子,這情況跟當初說的完全不一樣,死活也不同意,可那人在夏荷回家的隔天就帶著禮物上門來,言談舉止有禮有儀,家裏人苦口婆心的勸她,說她已過三十,如今這把年紀能找什麽樣的婆家,只要人好會過日子,就行了。夏荷最後就也同意了。不想嫁過去才知道,那人根本就不是好人!

為何七年前的親事還在,就是因為那人壞得十裏鄉親都知道,沒人願意把女兒嫁給他,夏荷的大哥做小生意時認識了他,把夏荷辛苦存下給他做生活錢輸光了不說,還把家裏房子輸了,為了保住房子,她大哥把夏荷的情況對那人說了,還誇下海口說,夏荷跟著的主子很愛皇上寵愛,夏荷跟著賞賜也很多,再不久她就要出宮,到時候把房契一並贖回。那人聽了竟打起夏荷的主意,她大哥那時還有些良心,知道這人靠不住,嚴正拒絕了。沒想到那人耍了心計,把夏荷大哥誘到賭場裏,讓他輸了很多錢,那人自己不出面,叫認識的混混天天跑到家裏鬧,揚言要砍掉夏荷大哥一只手,家中大小擔驚受怕,整日惶惶不安,在供養老人的兒子和終究要嫁出去的女兒之間,夏荷父母選擇舍掉女兒,於是一門親說定。

只是大家都沒料到夏荷沒能出宮,而且寄回家的錢物越來越少,那人見人沒撈著,錢又沒影,盛怒之下斬斷夏荷大哥一只手指頭,並威逼他簽下數額巨大的欠條,若不是見夏荷陸續有寄錢物回來,那人也還存了點心思,不然,夏荷家人大概都被逼去做卑賤的工作還債。

夏荷知道原由後,憤怒的大鬧,結果被那人狠狠打了一頓,想著自己滿懷希望的生活竟斷送在家人手裏,夏荷傷心的哭死過去,那人喜好非常,床弟間經常極盡變態的折騰夏荷,夏荷被折磨得越來越不想活了。偏生那人還拿著大哥簽下的欠條,家人怕她死了,那債又回到自己頭上,於是成天守著不讓她有機會尋短。

日子這麽焦灼的過著,夏荷身體越來越虛,面容越來越憔悴,那人見不得她,又不願意白白放了她,於是把她收拾收拾,打算賣到妓院,就在去的路上,夏荷掙紮著要跑,又被那人當街暴打,那天剛好小柱子打那兒經過,認出是夏荷,才以雍親王府的名義把夏荷保住。可那人也渾,知道惹不起,就耍偏門,天天在雍親王府門口晃蕩,遇見人就說雍親王府的人霸道,把他老婆帶走不放。

胤稹道,“如果廖春兒還要,就把人領走,那人他會打發,如果不要,就還給那人。”

夏荷一直靜靜聽著,末了聽到這句,眼睛直直朝廖春兒望過來,重重的跪下磕頭,磕得頭破血流,哭著求廖春兒救她。

廖春兒不語,眼神很冷,小律子輕輕走到身側,道,“主子,看在夏荷侍候您這麽多年的份上,咱還是帶她回宮吧。”

“好。”廖春兒面無表情的道。

一聽到這個字,夏荷磕在地上的頭停下,身體不住的顫抖,嗚咽的哭聲漸大,撕心裂肺。

顏秀抱著弘歷從後院進來,胤稹皺眉正想說她兩句,卻見弘歷伸手抓住廖春兒頭發一扯,廖春兒吃痛的轉過頭,那小家夥裂嘴沖她傻樂,長長的口水滴得胸口濕濕的。

“敗家仔。”

廖春兒捏著小弘歷肉肉的臉頰,突然這麽說。

胤稹顏秀臉色均是一沈,只是各有不同,廖春兒沒瞧兩大人的神色,沖小律子道,帶走。然後向大門走去。

大門外,果真有個猥瑣的男人和幾個混混樣的人站在一旁,男人瞧見廖春兒,眼珠子都快瞪出來,小律子快步上前擋住男人目光,男人左瞧右瞧看不清,氣惱的想發火,這時又看見夏荷畏縮的走出來,當下大喜的沖上來要拉人,雍親王府的侍衛立刻攔住他,男人叫囂著說雍親王府欺負人,強搶民婦,要打死人了。那些混混也跟著起哄,男人知道王府的侍衛沒得到許可是不會隨意打人的,於是更加放肆的想沖上來搶人,小柱子攔不住,連聲叫姑娘,姑娘。

這時,只聽馬車裏的廖春兒冷冷的道,“如此下作的東西,打死又何妨。”

男人一時沒明白過來,就見王府侍衛一湧而上,男人哀嚎,大罵,痛哭,哀求,沒人理他,混混們見這場面,早嚇得跑了。外圍一圈看熱鬧的,沒人敢上前,男人的名聲很不好,如今得這下場,多說活該,但也有瞧著生憐,覺得還是不要打死的好。

小律子湊到車簾前,道,“主子,怎麽也是雍親王府前,要真打死了,皇上追究起來,會給雍親王找麻煩的。”

裏頭廖春兒沒有答話,突然車搭子一掀,廖春兒走下來,侍衛們自動讓出一條道,男人痛苦的蜷縮著身子,嘴裏不住□□,廖春兒冷冷的瞧著,突然撥出旁邊侍衛的佩刀。

“既然他們動不得,那我來吧。”

寒光一閃,刀劃血濺,男人痛苦的哀嚎只剩哼哼,所有人驚呆,沒料到這天仙的人居然這麽狠辣。

“你活著,浪費糧食,汙染空氣,還是死了吧。”

大刀眼看著要斬下去,突然廖春兒被人一拉,刀鋒落在青石板上,發出尖銳清脆的聲響。

“你瘋了是不是,居然在這兒殺人!”

胤稹奪過大刀,生氣的沖小律子罵道,“還不快把你家主子扶上車!”

廖春兒掃了他一眼,從容轉身回到車裏,胤稹的怒氣還沒發洩完,瞅著一旁的夏荷,那眼睛淩厲的像刀子射出。

“如果知道有這出,就是讓你給他折磨死,本王也不會救你!”

夏荷冷不丁的顫了顫,低垂的頭埋得更低了。

回到廢宮,廖春兒徑直進屋躺下,夏荷呆站在寢室外,有些不知所措,小律子過來讓她去梳洗一下,晚些時候再來侍候。

夏荷拉住他,說謝謝。

小律子面無表情的道,不用謝我,救你只是因為主子需要人。

夏荷怔楞,隨即笑了,笑得很是淒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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